The night

坐在床榻，望著前廳的方向，略長的瀏海掩蓋了一雙深邃的眸。

那人的表情，如此的心傷。

那瞬間，多想將他摟入懷裡，親吻他的耳畔，告訴他，不會離開他，會一直一直的陪伴著他，想吻去他臉上的心傷，吻去他眸中的傷慟，吻去他記憶中的一切苦痛。

但，不行。

無法對那人說出這樣的話，如此不負責任，甜美而輕蔑的話語。
能再陪著他多久呢？十年？二十年？頂多，再五十年。
那之後呢？
五十年過了，自己走了，那他呢？

誰陪著他，照顧著他？

倒上柔軟的床墊，修長的雙臂交疊，掩住了眼。
徒留他一人籠禁在那家商店中，生生的看著曾經一同燦爛，曾經深愛的人們，留下他，一一逝去，卻只能徒勞的存活在世上，獨自心慟。
無法放任他一人，孤獨而寂寞的過著。

低低的輕笑，卻充滿了苦楚。

不只自己，五月七日也無法對他做出這樣自私的事情，因此，有了這場婚姻。

從不愛五月七日的。

那記憶中的小小女孩，就算長大了，成了美人了，卻仍永遠是妹妹似的疼愛。而她也同樣不曾愛著自己，或許該說，是愛的，卻不是男女之間的戀情，而是如家人般溫暖柔和的感情。
可那人，是她心頭最柔軟也最疼痛的一道傷疤，她有多想待在他身旁陪伴著他，多想守著他護著他愛著他，自己最清楚不過，因為，自己也想這樣的陪著他。永遠的，不離不棄的，亙久的，陪著，最心愛的，他。

但，都是做不到的。

那人的時間停止了，從相識到現在，15年過了，自己已然壯年，那人卻依舊是當年纖細的少年模樣，可是那張清秀的顏，卻不再有著當年的笑靨。
揪緊左胸前的藏青色和服，眼瞼微垂。

哪…可不可以，再對我如當年那般的，笑一次？

「百目鬼君，今年…依然會過去歐，替四月一日過生日。」
熟悉的帶著笑的聲音，勾起了曾經薰然的記憶，握緊話筒，低低的應。

「喔。」

「那…先這樣了喔，下星期見。」

「嗯。」
握著早已掛斷的電話，輕嘆。

四月一日……嗎……

不曾再被理會。

精確的說，那人抹煞了彼此。
真的是個，笨蛋阿……看向那人所在的房間，如此無奈的，嘆息。

難得的正坐在榻上，垂首，纖纖的睫在雪色的面上投映出兩道長長的扇影。

昨夜，盥洗後的自己坐上了前廊，仰望著天，一勾細彎的上弦月氤氳了眼，絲綢似的空墜著閃爍的星子，初秋的夜風沁涼若水，那樣的景色令自己沒來由的想起一首來自中國的唐詩……

天階夜色涼如水，坐看牽牛織女星。

不知怎的，這詩總令人連想起雋永的愛情。
微微的，因著這偶然的可笑的想法，輕笑。
雋永的愛情哪……於自己，那是個多麼荒唐卻甜美的夢想呢……
垂首，長長的眼睫撲扇如蝶。

其實，曾經暗暗的幻想過吧。

自己，小葵，小羽，百目鬼，和侑子，會一直的在一起，大家會一起成長，一起度過更多難關，會一直改變，會互相參加彼此的婚禮，會抱著彼此的溫柔的笑著，一起進入壯年，一起老去，等到變成了老公公老婆婆時，會在一起找個時間，到公園散步、聊天，笑談年輕時的輝煌。

曾經，這麼樣偷偷地幻想過的阿，這樣平凡卻溫柔的生活，如此平凡而溫暖的幸福。
只是，永遠天不從人願啊…

低低的笑，笑著曾經的痴。

是自己任性的選擇等待的，等待深愛的蝴蝶歸來，所以，所以不曾後悔，只是往往會湧起這樣溫柔而心揪的傷感。

一勾弦月落入酒中，於是，淡笑而飲。入喉的酒液香醇，緋色的唇卻勾拉出一抹苦澀的笑意。仰頭望月，依舊笑著，漾著月光的眼氤氳了霧氣。

突然被摟進溫暖的懷裡。
如此熟悉如此純淨的氣息。
嘗試著掙脫，卻徒勞的被強迫的依在他精實的胸前。溫熱的氣息吐納在頸間，帶起熟悉又顫慄的麻癢，低啞的嗓音在耳畔，呢喃。

「別這樣…別這樣的笑……」
別這樣的笑，笑的這樣，孤寂落寞……

於是輕笑。
纖白的手輕輕的放上了摟在自己腰際的臂膀，笑道。

「這樣，對你和小羽，不公平。」
感到他一僵，他一僵，笑靨中的無奈加深。算準了瞬間的僵硬，掙開那令人眷戀的溫暖，輕盈若蝶。回身，望著那張應該總是淡漠的顏，輕笑。

「是時候了。」
撇開頭，清楚的明白他懂，因此不想直視那張，和自己相伴多年的，熟悉的面容。
不想看見，總是從容淡漠的你，露出這樣心傷的神情。

但，這是必然。

你沒有被禁錮，也不該被禁錮。是時候了，請好好的，自由的離去。
朝著他，清麗的顏上綻出極美的笑靨，轉身，離開。

笑著，卻雙淚闌干。